上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1984年9月，经过紧张复习和严格考试，作为干部专修科学员，我来到betway必威西中文系学习，学号841116。班上的同学主要来自全省11个市和省直的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新闻单位、国有企业，共35人。我们市被中文系录取的还有谈虹同学。
上betway必威西是我一心向往的，也是我人生求学的重要阶段。在校期间，我们学了20多门必修课程，又听了许多选修课和讲座，大大增长了知识，开阔了视野。毕业后、退休后经常想起各位老师教授我们知识的情景，许多情景终身难忘。
第一个学期，首开“基础写作”课。任课教师是王继志老师。这门课一是讲授写作基础知识；二是范文阅读，分析借鉴；三是作文。王老师讲授写作知识，包括材料、题材、主题，构思和结构，语言、叙述与描写；讲论说文三要素、学术论文的写法；讲文章修改以及如何提高写作能力等。王老师讲课声音洪亮，干脆利落，在讲这些写作理论和概念时，都是结合有关作品来分析阐述的，论点论据妥帖服人，所以听起来很生动，也让人很有收获。同时用理论指导我们分析名篇，巩固学习成果。如在教授“叙述和描写”一节时，要求学员写一篇“人物描写”的评论文章。我写的是鲁迅《故乡》中的人物，题目是《谈杨二嫂的形象描写》。这篇2300字小论文，得分90。
记得一次文学考察到滁州琅琊山，许多同学摇头晃脑背诵千古名篇《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不禁想起王老师在讲“语言提炼”时曾以此为例说，欧阳修写《醉翁亭记》第一句时，开始把滁州周围的好多山峰都写上了，最后提炼成五个字：“环滁皆山也。”
1986年6月毕业合影
学写作知识就要动手作文。开课的第一次写作是一篇命题作文——《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当堂写作，当场交稿。我在文中着重写了妻子中途放弃复习考试而全身心支持我，使我最终考取南大的真实经历和情感。王老师的评语是：“这是篇较好的习作，妻子的形象写得不错，构思比较新颖。”王老师把这篇作文在课堂上讲评，边读边议。在讲评课上，受到点评的还有王崇标、胡慧莲、陈彩珍、胡克强几位同学的作文。
第二篇作文也是命题的——《告别》，课外写作。我把从徐州调至连云港工作时通过车站相送、火车行进这一时空，把调离时的情感和人生感悟表达出来。王老师对我这篇作文既有眉批点评又有很长一段总评，充分肯定“文章将抒情与议理熔于一炉，结构也是好的。”在课堂上又作讲评。王老师对陈建新、丛军辉的《告别》作文也进行了讲评。刚入大学，连续两篇作文在课堂上受到老师讲评，使我深受鼓舞和激励。
王老师还请当代著名小说家高晓声和南京军区著名作家黎汝清来给我们讲创作，安排我们观看《黄土地》等电影，组织到栖霞山、紫金山东麓麒麟游览古迹，写纪游文章。
王继志老师后任南大写作和大学语文教研室主任。他还重点研究沈从文作品，有《沈从文论》和《沈从文的文学世界》等专著出版。
在中文系受到浓浓的文学熏陶，刚毕业时我也试写一篇小说，冒味地寄给王老师。1987年2月23日，王老师给我写了千字回信，其中用多半篇幅点评，同时告我他工作状况和其儿子在南大哲学系学习情况。现在读来仍倍感亲切、温馨。
“文学概论”和“评论写作”是丁柏铨老师教授的。丁老师讲课严肃认真，有板有眼，并且注重板书，课堂笔记都能一一记下。“文学概论”讲的都是文艺理论，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卢梭、黑格尔，再到别林斯基；从孔子到刘勰，从马、恩、列到毛泽东，一系列文艺理论精华都概括列举，特别是国外的文艺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学以致用，刚学了一个学期的文艺理论，就让我们写一篇论文《正确处理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促进文学艺术事业的繁荣》。丁老师指出了不足的地方。
文艺理论学起来有些枯燥，但具体分析作品时还是很有兴味的。如讲文学三要素“语言、主题、情节”时，让同学们在课堂上讨论分析《挑战》《佛晓前的葬礼》两篇作品的主题，丁老师又作分析讲解；又具体分析鲁迅的《药》和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两篇作品的情节，印象深刻。
学了两学期的文艺理论，期终考试是写一篇文学评论：评张贤亮中篇小说《绿化树》的主题。丁老师提示要从人物形象分析入手来研究主题。还真是花了好大功夫反复阅读作品，我给的主题是“不懈的追求和探索人生崇高境界”。
第四学期上“评论写作”课程，是侧重于写的。除了学习理论外，重点是分析作品，写文学评论，提高实战能力。发表于《人民文学》刊物上的《远行》，被拿到课堂上讨论。课堂上，同学们纷纷走上讲台发表意见，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甚是热烈。后来几个月每个月都写一篇文学评论。4月，对一篇甲乙二人围绕物质生活现代化的态度问题的文章写篇评论。我写的题目是《未分晓处请君看：两轮应同转，双翅要齐展》。丁老师评语有“题目别致”“论理透彻，语言精练，文笔老练”之句。5月，要求评论当时的超现实主义荒诞小说。我写的题目是《荒诞象征哲理》，丁老师评语为“所论甚是”。6月，又要写一篇对小说《搏斗》的评论文章。我尝试用第二人称来写，题目是《我认识了你——写给〈搏斗〉中的“你”》。丁老师评语四个字“基本成功”，给我以“优”。
丁柏铨老师那时是以文学评论见长。后任新闻传播学系主任，学术成果主要是新闻学领域，专著、教材、论文等著作颇丰。后来，他又成为我儿子的老师，成为我家两代人的美好记忆。
文学及文学史也是我们的主课。中国文学史部分的古代文学由杨子坚老师教授，现代文学由邹恬老师教授，当代文学由时任中文系副主任胡若定老师教授。他们讲课风格各异。
邹恬老师讲课形态最有特色：就是不大看学生，在那里自说自话，声音也不大，尤其是讲作品人物的时候，完全进入角色。开始两次课，我们很不习惯，因为学员都是在单位听惯了领导那抑扬顿挫、直视听众的讲话。但渐渐地，我们也跟随他的思路进入角色了，越来越感到他讲得有味道，有磁性。记得他讲《骆驼祥子》说起虎妞形象时，用手比划着，加上面部表情，惟妙惟肖。他讲茅盾的《子夜》时，说对书中描写的股票不懂，回上海探亲时专门找前辈亲友请教。邹恬老师来教室上课时，每次都是腋下夹一布包，进教室后从中取出一叠讲义放在讲台上。但我们发现，他讲课时从未翻看过讲义。我们几个同学很好奇，一次课间休息时上去翻看，发现讲义的纸张已经泛黄，钢笔书写。邹老师有时也很幽默。有次来上课，发现纪律上有点问题，他扫视了一下全场说道：“你们不是整党了吗？！”他是非党，平时看上去又有点“迂”，而我们学员大多是中共党员。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立刻引起全班同学的会心一笑。
还有邹恬老师的考试也很有特色。期终考试时，他走进教室，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纸来，用粉笔从右向左竖排把试题抄写在黑板上。没有死记硬背的内容，都是活题。有一题为：简述《小二黑结婚》的故事梗概。如你没有读过此书，现翻书本也来不及啊！更有趣的是，他在黑板上写完考题，就坐在第一排最左边空位上，面向黑板背对考生看书了，聚精会神地做自己的学问。他从不回头看学生考试，没有一点监考的姿态。只是有位同学把一本厚厚的教科书滑落在地，“扑通”一声，才惊动了邹老师。他也只是站起来转脸巡视了一下全场，“太平无事”，又坐下来专心看书了。身在考场，好多同学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若定老师教授的当代文学史，只讲建国至文革前的17年。讲历次运动对文艺的伤害，讲小说、戏剧、散文、诗歌的成就，重点介绍和欣赏知名作家作品。我们那一代人，对这一时期的长篇小说大都读过，听起来非常亲切。其间要求我们在《红岩》等名著中挑一人物形象塑造进行评论。我的选题是《疯痴之中藏真情——试析〈红岩〉中华子良的英雄形象塑造》。
除了系统学习中国文学史外，在第四学期还开了“文学专题”课程，由许永璋老先生讲授。这个课是有选择的。比如，在古代文学中，着重讲魏末至南北朝时杰出诗人陶渊明；着重讲盛唐李白、杜甫、王维三大家的比较；还重点讲了唐代律诗五大家，唐宋词举要。讲宋词，把柳永的《雨霖铃》与苏轼的《赤壁怀古》相对比，李清照的《声声慢》与辛弃疾的《水龙呤》相对比，进行赏析。听许老先生的文学课也是一种艺术享受，特别是他讲诗词作品时，讲着讲着就吟唱起来，说古代就是这样念读的，更是增加了学员的情趣。“文学专题”课没有进行考试，只要求写一篇文学小论文进行考查。我写的题目是《语近情遥平中见奇——小议张籍诗的艺术风格》，老师评分为“优”。
“外国文学史”也是我们的一门重要课程。任教的是杨正润老师是毕业留校的硕士研究生，后任外国文学教研室主任，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杨老师从古代文学也即希腊、罗马讲起，然后中世纪文学、文艺复兴文学，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世纪文学，一路讲来，世界众多的著名作家及命运、众多的世界名著及内容，都呈现在我们面前。“外国文学史”是怎样考试的，记不清了，但要求写一篇文学评论。我写的是读巴尔扎克《高老头》有感，题目是《“金钱关系”的深刻批判》。
我们毕业时，杨正润老师全家还住在南园西侧一栋筒子楼里。离校告别，他手书普希金的一首诗赠我。历经生活的磨练，我现在读来非常动情。
杨正润老师的毕业赠言
对于我们汉语言文学专业来说，“古代汉语”是一门重要课程。教科书是王力主编的，四大册，我们学了两个学期。任课的罗正坚老师很幽默，讲古文课时，辅以动作，用肢体语言说明词义，把这门看似枯燥的课程讲得风趣生动。结合课文讲通论，讲古今词义异同、偏义复音词、词本意和引申义，讲古今字、异体字、繁简字。特别是讲许慎的“六书”汉字构造，很吸引人。有天晚上，一位同学在公共卫生间冲澡，不小心把另一个同学的暖水瓶碰倒打碎，这另一同学不问己物如何，马上学古文中人物问道：“人伤乎？”也引起同学们一番热议。罗老师的考试很严格，他把考题抄写在黑板上，然后认真监考，直至交卷。
“现代汉语”主要是学语法修辞，是蒋琴华老师教的。她以新方法划句子成份，以动宾、偏正、联合分析词组层次结构，用300多字、600多字的长句来进行句式分析，认识长主语、长谓语、长状语、超单句，也使我们耳目一新。蒋老师还是我们的班主任，工作很负责，要求很严格。
“新闻学”课程由王家杰老师教授，我们学了一个学期。新闻写作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王老师在教课中注重请新闻单位来介绍情况。省电台、《新华日报》来讲当前改革方面报道的情况，如何写出短而好的报道，如何写社论，如何用双脚跑出独家新闻。还请来复旦大学新闻系宁树藩教授讲“新闻学研究谩谈”。王老师还带领我们走出去，到上海参观《解放日报》《经济导报》，听取情况介绍。记得《经济导报》的同志谈，他们报纸提出的政策、理论等总要早半拍，引领经济改革，所以很受欢迎。
中文系有一些知名的大师级教授，虽未给我们上过课，但却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位是陈白尘，著名的戏剧家，对讽刺喜剧有独到的贡献。他的经历有点奇特：在解放初期就任中国作家协会秘书长、书记处书记，文革前夕下放江苏文联，文革中被揪回北京，为“中央专案组”审查对象。1978年开始任南大中文系主任，我们到校时，他已卸任。但在大礼堂召开中文系学生大会时，他也在主席台就座，并作了幽默风趣的讲话。说他干了几年中文系主任，感到“那个生产队长的活不是人干的”，就辞掉了。说时哈哈大笑，又指着时任中文系主任说：“他们还是人啊！”
还有一位程千帆，是著名的古代文史学家、教育家。他解放初期是武汉大学中文系主任，1957年被打成右派。文革结束后，时任betway必威西校长的匡亚明立即派人去武汉接洽，聘他为中文系教授。他的夫人沈祖棻是现当代最优秀的词人、诗人，有“当代李清照”美誉。我们毕业时，中文系把程沈夫妇二人选注的《古诗今选》上下册（征求意见稿）赠送给我们全班同学，我的那本在扉页上有毛笔手书“李中军同学毕业留念”字样，并盖上betway必威西中文系印章，我一直珍藏至今。
历史也是文科学员必修的课程。
教我们“中国近代史”的是一位年轻学者——崔之清老师，讲起课来情辞激昂。面对中国近代史这个沉重的话题，他象个愤青。从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到1919年五四运动，80年的近代中国经历多少磨难，多少动荡啊！近代史的考试题是写一篇论文——《中国近代殖民化的主要进程及其对近代化的影响》。
“世界近代史”是指1640年英国革命至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这一段历史，也是资本主义发生、发展的历史，前后近300年，我们学了两个学期。学世界近代史，总感到有点似曾相识，也总是联想到近代中国的历史，引发一些思考。
“中共党史”是汤老师教授的。入学一个月，我们还按照《中共中央关于整党的决定》进行了一次整党。
此外，我们班还开了曹照林老师的“秘书写作”、应天士老师的“编辑学”、高小方老师的“工具书使用方法”，葛兆伦老师的“政治经济学”等课程，并学习了“哲学”，学到了许多专业知识。同时开了一门书法课，这也是很特殊的。
betway必威西作为一所综合性大学，当时各种思想、学术观点最为活跃。众多的选修课，几乎每天晚上都有的各类讲座，为我们这些在文革中失学、已经工作了的学子们课外有针对性地学习，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南京师范大学左庄伟教授在南大礼堂开“美术欣赏”“美学原理”讲座，每周讲一个晚上，讲了两个学期。我和张强、董扬等一些同学大都听了下来。讲座上介绍的这些美术和美学知识，大部分是我们初次接触到的，也等于给我扫了盲。在美术欣赏中，不断地放幻灯片，欧洲著名画家的名画特别是文艺复兴时众多的画家及其画作，逐一介绍，也使我们大开眼界。
美国波士顿大学苏玉昆教授的讲座题目是“美国哲学与美国社会”，印象也比较深。记得是在北大楼东侧的一个阶梯教室里，吸引了大量学生，甚至窗台上都坐上了人。苏教授特别说到政府没有绝对的权利，“绝对的权利会产生绝对的腐败”，我还是第一次听闻。
我和一些同学还去学了经济系肖海泉教授的“世界经济”课，在教学主楼东部的大阶梯教室里上课。在这一个学期里，了解了当时世界最新的经济发展状况、经济政策、经济改革、经济理论和经济学家，所有这些世界经济方面的知识，我也大都首次听闻，真是长了见识，受益非浅。这也为后来工作中理解经济问题打下了知识基础。
其他学科的一系列讲座，笔记本上留下记录的有科学学、经济管理、微观经济、经济学与经济体制改革、心理学谩谈、古诗欣赏等。总之，我们利用在南大上学的机会，尽量汲取各方面的知识。董扬同学还听了刚从美国讲学回来的当代数学家杨乐的讲座，领略了大师的风采。“真牛啊！”董扬听后感叹。
1984年11月19日，我们还听了余副校长赴苏联考察教育的报告。他1952年留苏至再次去考察已相隔三十多年，他讲苏联的同行关心我们什么？第一，关心文化大革命。他打电话给留苏时同学，对方第一句就问：“你还活着？”第二，关心中国的农村政策，“是否发生两极分化？”第三，关心城市改革开放，“中国会不会走资本主义道路？”等等。
我们入校时校长曲钦岳刚刚上任。使我们感到新奇的是，他在全校发起“假如我是校长”的大讨论，要全校师生为办好betway必威西献计献策。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大礼堂公开讨论，曲校长亲临现场听取意见，我们一些同学也都去听。发表意见的有老师、有职工、有学生，一个个自动走上讲台，发表完意见就下来，另一个又上去，很随意、很自由。有的老师意见非常尖锐，听下来在学校管理、学术研究、教学、用人等方面都存在许多弊端。据史料称，当时的南大落后了，综合排名掉到10名开外，尤其没能入选全国“七五”重点大学建设名单，让南大人心浮动，群情激昂。我们在校时和离校后并不知他是如何打好翻身仗的，但曲钦岳出任校长13年，使南大进入全国高校第一梯队，稳定在前五名，一度与清华、北大比肩。
我们在校接触了中华上下几千年众多文化人物、文学名著名篇，在最后一个学期，萌生去中华文化积淀深厚的黄河和长江中上游看一看的想法，谓之“文学实习”，具体到西安、成都、重庆、武汉等文化重镇实地考察，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也。此行共19天，直线行程5200公里，进一步加深了对所学文史知识的理解，收获颇丰。
2018年7月返校聚会
在南大的学习生活是充实的，紧张的，愉快的，离校之后常常忆起那里的点点滴滴。毕业时同学们互留赠言，正如杨忠发同学的《雨霖铃》词所说：“人未分离，却盼他时早重聚。”2002年5月20日，我们班同学回校参加了南大百年校庆；2018年6月30日，又相聚于南大校园。大家到曾上过课的教室、曾住过的宿舍楼观看，在校园大路小道上行走，在大礼堂前驻足，寻找那曾经的美好时光。特别是在那攀满了常青藤的北大楼——南大人心中的圣地流连、留影。又忆起常常在气候宜人的夜晚，我和徐林等几位同学前往楼前的大草坪上，坐在那里聊天，躺在那里赏月、数星星，那是大学生的浪漫啊！
（文/李中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