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校友通讯

我与董健老师的不解之缘

发布者:吴迪发布时间:2025-05-30浏览次数:10

  中文系教师中没有给我们上过课,我却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是董健老师。

  董健老师(1936年1月—2019年5月12日),山东寿光人,betway必威西原副校长、我国著名戏剧学家、文学史家、betway必威西人文社会科学荣誉资深教授。1951年参加工作,1956年考入北京俄语学院,次年转betway必威西中国语言文学系。1962年本科毕业,1965年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1987年被聘为教授,曾任中文系系主任(1986年—1988年)、betway必威西副校长(1988年—1993年)、文学院院长、校学位委员会副主任、戏剧戏曲学博士生导师兼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国话剧研究会副会长。

  董老师长期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戏剧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主讲“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戏剧家专题研究”“戏剧理论与戏剧美学”等课程。其主要著作有:《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与《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中国现代戏剧史稿》《陈白尘创作历程论》《田汉传》《文学与历史》《戏剧与时代》《戏剧艺术十五讲》《跬步斋读思录》《跬步斋读思录续集》《弦歌一堂论戏剧》。另外,主编大型工具书《中国现代戏剧总目提要》。

  董老师担任副校长和文学院长期间,坚持科学、严谨的学风,提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研究导向;营造文科研究的良好环境,推进文科的协调发展,为betway必威西文科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继承陈中凡、钱南扬、陈白尘等前辈学者的事业,担任戏剧研究所所长、中文系主任期间,弘扬优秀的学术传统,推动、提升戏剧影视学和中国语言文学学科建设与学科地位。他主持完成了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现代启蒙思潮与百年中国文学”(2005年),创新了文学思想史的研究。他撰写的学术论著和思想随笔推进了20世纪中国戏剧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极具启发意义,受到学界的高度关注和好评。

  董老师的治学和为人具有鲜明的反思精神和担当意识。他胸怀坦荡,追求真理,严于自我解剖,关注中国现代历史进程中启蒙思想和现代意识等问题,关注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变革。他是改革开放以来思想解放,勇于探索,禀持社会良知和人文情怀的知识分子的代表。

  1962年我考入betway必威西中文系时,董老师在读研究生。我与他相识是因为京剧而结缘。1965年秋,京剧现代戏正在蓬勃兴起。他于是年研究生毕业,刚留校任教,研究戏曲,受导师影响,偏爱昆曲与京剧。我班的文娱委员高星山与他熟悉,有一次他俩谈到京剧现代戏时,董老师问他,同学中有人会唱京剧现代戏吗?小高告诉他,“我们班上有个唐燕能会唱,不仅会唱《沙家浜》,还会唱《智取威虎山》的所有唱段。”董老师听了甚为惊诧。

  一天,小高对我说,董健老师想见你,他正在8宿前面等你。我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就随他一起去了。董老师见了我,就拉我到排球场旁边的空地上说:“听说你京戏唱得很好,能唱两句吗?”

  “就在这里?”我不好意思地问;因为8舍前面来来往往的都是路人。

  “没关系,你哼两句吧,放开喉咙唱更好!”

  于是,我干咳一声,润润嗓子,轻松地唱了刁德一的那段西皮流水:“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这一段节奏较快,也简单。我想应付一下算了。

  谁知,董老师听了高兴地说:“你唱的有板有眼,调门很高,跟原唱一样,没有降调啊!”

  我讪讪地说,“广播里怎么唱,就跟着怎么学呗!”

  董老师说:“高音部分,你唱一段给我听听!”

  我就唱了刁徳一与阿庆嫂对唱的那一段“新四军就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荫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后面,我把“沙家浜”三字的高音唱上去了。

  董老师来了兴趣:“听说你《智取威虎山》也会唱,能唱一段吗?”

  我也来了劲,唱了一段《除夕夜》。董老师连连夸赞说:“不错!不错!”

  他又让我唱二黄导板《打虎山上》。我的情绪被调动了,便放开喉咙唱了起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唱完那句导板,我没有停下来,干脆把二黄导板后面的回龙转原板,再由散板转西皮快板的词儿全唱完了。

  董老师听完握着我的手说:“你的嗓子真好,我还没有听南大有谁这样唱过呢!”

  接着,他告诉我,他喜欢唱昆曲,老师们在校外组织了一个票房,每周或半个月活动一次,他常常去。

  “但是我只有小嗓,没有大嗓,京剧现代戏怎么也唱不上去。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董老师的不耻下问使我受宠若惊。

  我知道,唱昆曲小生与唱京剧老生,发声方法不同,前者基本上用小嗓,即唱青衣或花旦用的假嗓;后者用本嗓唱,唱高音时一定要打开上腭,但这决非一日之功。

  于是,我对董老师说,你用小嗓唱昆曲习惯了,要改用大嗓,也就是用本嗓唱很难,要吊嗓,靠平时练习,多练多唱。

  因为在空地上站久了,不便多说,董老师便与我告辞了。

  那一年,也就是文革前半年,按照“教育必须与劳动生产相结合”的指示,南大文科师生一律下放,去溧阳分校,边劳动,边教学。其时各年级都在积极编排节目,准备去溧阳,与当地农民联欢,向他们宣传毛泽东思想。

  文娱委员高星山,是我们班上入学年龄最小的一个,比我小两岁。他工作热情,却容易激动。他对我说,我们班排一出京剧《沙家浜》选段《智斗》好吗?

  当时我心里嘀咕,班上京剧唱得好的不多呀!

  小高说“你唱刁德一,左普(其时叫左作枢,文革中改名)唱胡传魁,阿青嫂可以让班上女同学小王来唱。”

  我知道左普徐州人,念京白可以,至于唱就说不准了。

  小高联系姓王的女同学,她不愿意。不知是谁说政治系有个女同学,苏北人,比我们小一届,她不仅会唱现代戏,还会表演,可能在家乡参加过宣传队。小高便立即去请她,这个女同学一口应允。

  于是,我们就投入排练。胡传魁的唱,是我一字一句教给左普的。我的普通话带上海口音,左普就一字一句地给予纠正。例如,刁德一要乡亲们去阳澄湖“捕鱼捉蟹”的“蟹”字,我是“蟹”与“虾”读音不分,教了多遍才记住。

  然而,学会了念白和唱,台步怎么走,动作手势该怎么符合人物身份?谁也不知道。若自由发挥岂不闹笑话?于是,我向小高提出,我们是否联系江苏省京剧团,向专业演员“取经”?

  不料,这个建议刚提出,小高竟勃然大怒,对我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指挥我吗?你还是去指挥你女朋友吧!”

  这一句难听的话,污辱性很强,也许小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我自尊心的伤害有多大。

  我十分生气,但没有发作。其时我既不是班干部,连团员都不是,还正在接受团组织的考验呢,能指挥得了谁?

  我正在生闷气,董老师来找我,他很关心我们这次演出,见我气咻咻的一语不发,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终于将心中的委屈说了。

  董老师听罢,气得脸色发青,当即将小高叫到宿舍门口,当着我的面,便是劈头一顿批评:“你当了文娱干部就了不起啦,尾巴翘上天!一个大学生应该懂得尊重别人,怎么可以说那样的话去伤害同学呢?你现在就向唐燕能道歉!”

  董老师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小高。小高红着脸,低着头,末了对我说:“我错了!向你道歉!但省京剧团我没有熟人,联系不上。”董老师说:“我来帮你们联系,你们好好排戏吧。”这件不愉快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不出几天,董老师就让小高带我们三个“演员”去江苏省京剧团学习。

  因为是南大学生向该团请教,对方十分重视,专门派了一个老导演请我们走上舞台,手把手地辅导,从人物出场到走台步,从每个角色的一招一式,讲到他们的心理活动,都细细梳理了一遍。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了,毕竟大家受过高等教育,领悟快,演出那天都有超常发挥。

  演出地点在溧阳分校附近的一个公社大队的打谷场上,四周的社员们都纷纷前来观看。首先演出的是中文系宣传队编排的节目,有舞蹈、天津快板、小演唱等,我们的折子戏放在最后。为我们拉京胡和二胡的是从地理系请来的两位同学。演出相当顺利。末了,扮演刁小三的小高念错一句台词,引得观众大笑。但不管怎样,收到了十分滿意的效果!

  卸妆后,我见到教我们现代文学史的邹恬老师。他一边吸着烟,一边带着惊喜的表情对我说:“今天你们演得最好!想不到还会演京剧现代戏!意外收获,意外收获!”他连说了两遍。

  接着,董老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头说:“你们的节目,我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业余的能演到这个水平不容易!”他转向卸了妆的小高说:“你怎么把刁小山这么简单的一句台词念错了呢?是不是准备工作让你太紧张?”小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董老师说:“你扮演的刁小三听见响动上场,朝湖面一望,应该急着高叫‘有人跳水了!’然后,几个伪军上场,一齐朝着激起涟漪的水面开枪。但你情急之中,说错台词,却高喊:‘有人落水了!’小髙啊,跳水,是主动的,意味着有人要去芦苇荡报信,引诱敌人开枪。落水,是被动的,那要救人,把人捞上来了。一字之差,就要破坏剧情啊!”听董老师如此委婉地批评小高,我知道他对现代戏相当熟悉,而且看得很仔细,由此而生敬意!

  其实,高星山为人挺不错,从海安农村来,质朴、诚实、诚信、守正。大学毕业被分回海安老家,他从基层工作干起,当过公社书记、县文化局长,一直做到全面主持工作的海安县委第一副书记,始终严于律己,一切按中央规定的方针履行职责。他坐在县委办公室的时间很少,总是下乡,下到大队、工厂、街道基层蹲点,调查研究,进行具体的工作指导。在他主持工作期间,海安县的面貌发生很大变化。

  我离开南大,几经周折去出版社工作之后,与董健老师仍保持着联系。由我主编的《菊坛名家丛书》“京昆名家系列”出版后,我让责编将书寄到他府上,并与他通了电话。“评弹名家系列”闻世后,我又让责编寄去,师母收到书后便打来电话,说董健老师去医院打针了,让我稍待。

  那时,我知道董老师病得不轻,视力下降,几近失明,心里十分难过。他回家后立即与我通了电话。他对我说:“你们62级考上南大的学生非常优秀,因为文革的原因,不能去最需要的专业岗位,分配在外地做行政或其他部门的工作,所干非所学啊。真正坚持戏曲研究工作的只有少数几个,你算是其中一个,几十年坚持下来,不容易。”

  他还说,南大中文系戏曲研究的力量很强,希望我能继承这个传统,做好为戏曲名家立传的工作,为母校争光!

  如今先师已去,但他的谆谆教导铭刻心中,成了我完成未竟之事的强大动力!

    (文/唐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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