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ay必威西文学院百年庆典期间，我们见到了胡老师。胡老师居然八十岁了。其实我们做学生的都一把年纪了，岁月当然也不饶老师。我们为他祝寿的时候，细细看看，变化是免不了的，但他脸色红润，眼睛有神，谈吐清晰，当年的风采犹在，只是有点耳背，同他交流，嗓门得大些而已。我们打心底里为他的健康祝福。
胡老师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当过志愿军，离开部队后上了大学，读完研究生后分配来南大中文系任教，第一个岗位就做我们班的写作老师。虽说是文化人，身上还带点军人的影子，说话干脆，办事有板有眼，决不拖泥带水，有一种学者和军人融为一体的气质。一度时间，我们班去乡下搞教改，胡老师同行，与我们朝夕相处，参加劳动时他挽起袖子与我们一样出力。
有次去一个镇上运电线杆，我们三四个学生与胡老师一辆板车。这水泥杆长十几米，死沉死沉，几个人吭哧吭哧抬上车就使出了吃奶力气。我们要胡老师扛小头，他偏扛大头。那边属丘陵地带，公路上坡道多，上坡时我们拖的拖，拉的拉，推的推，迈一步都流身汗。下坡时倒轻松了，胡老师叮嘱：重车下坡最危险。大家又是拼命地倒拉住车子，让车子缓缓下坡。胡老师一边拉着绳子，一边亮着嗓门指挥我们的动作。这段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累是累，大家却乐成一片。每到坡顶，停车休息一会，此时师生间无话不谈。
胡老师平时言笑有度，但生性耿直，谈到时弊，他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让我们感到他心底的敞亮。谈到下乡教改、劳动，有的同学担心影响读书，胡老师则别有见解，说，做学问固然要多读书，但严格讲文科人才未必能在书斋里培养出来。实践也是一本书，社会也是一本书，尤其是我们学中文的，多接触些实际，参加些劳动实践，可以积累生活体悟，这对成才，尤其对写作有帮助。写作老师三句不离本行，但他主张的大学生成才观，却给了我们有益的启示。
胡老师当过兵，又上大学又读研究生的，近三十了，还没成家。我们问他谈没谈对象？他淡淡一笑，摇摇头。都是年轻人，说到这个话题自然来劲，有的说，胡老师你可不能等哦，青春是本仓促的书；有的说，南大这么大，美女有的是，看准了你可要主动下手哦；有的说，你不好意思，我们做学生的可帮点小忙，到时别忘请我们喝杯小酒……此刻，师生之间已“平等”得有点没大没小。胡老师平时虽说不上不茍言笑，不大开玩笑倒是真的，偶尔开一下，也是很有分寸的。但此刻尽管学生们开心地说着他的事，他倒并没摆出“师道”来，只是有点脸红，马上接住话头：“打住，打住，面包会有的，家也会有的。到时请你们尝尝我家乡的腊肉。”
胡老师是湖南人，据说湖南的腊肉是当地一绝。转年春天，他对象还没找，我们却尝到了他家乡带来的腊肉，每人两片，味道很特别。而且还饶有兴趣地给我们介绍了腊肉的制作方法。全国各地的风味食品，如今随处可买到，但在经济短缺的计划年代，实在是稀罕之物。我们在品尝美味的同时，也品尝到了胡老师说话做事的认真。这种认真可以说体现在他一生的事业中。
胡老师操着一口NL不分的湖南腔普通话，对于我们江浙学生，初听起来有点吃力。但奇怪，不反感，有时觉得像他的湖南腊肉一样别有风味。关于语言，多年后我悟出些道道来：语言的地位往往取决于某种特殊背景。比如，改革开放后广东成了发展的“领头羊”，过去宛然“外语”的粤语、闽南话便成了时尚。四川出了伟人邓小平，四川话也广为大家接受。当年毛泽东是一口湖南腔，胡老师的湖南腔就让人感到顺耳、亲切。胡老师讲课中气足，声音宏亮，表达抑扬顿挫，让人听得过瘾。当然主要的还是他讲课严谨又生动，有条有理，深入浅出，知识面广，理和据结合得恰到好处，而且每每新意迭出。
使我永远不会淡忘的是，有一次讲到成语“能者多劳”时，他话锋一转：“其实，把这个成语变一下，可以辩证地悟出另一层意思，这就是‘劳者多能’。‘能者’固然应该多作贡献，但‘能力’从何而来？只能来自自身的努力，来自于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实践，毛主席说，实践出真知……”一个普通的成语被胡老师互换了头尾两个字，即变出了新的角度，变出了深刻的新意。这堂课让我听听得津津有味。胡老师讲的，何止于写作，何止于启发我们懂得“学贵心悟，守旧无功”，其实还倡导一种做事、成事“精思力践”的求实作风。
这堂课，也许胡老师早已忘了，但真正使我受用了一辈子。参加工作以后，每每遇到工作难题，遇到需要额外的付出，就会想起胡老师的“劳者多能”，不推诿、不退却，把困难和付出当成学习、历练、提高的机会。有时即便有点“吃亏”，我也会换一种心境去对待，开阔坦然，无半点挂碍。领导常表扬我“有觉悟有境界”，我心里说，其实这不仅是觉悟也是一种成事的智慧。我曾长期从事机关工作，撰写文稿是机关工作的一项基本功，但一般人都怕写作，劳心劳力，寂寞清苦，机关诸事，莫此为甚。许多人避之犹恐不及，巴望着“一踏青云，便弃笔砚”，甚至把“丟掉笔头”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不错，较之于跑跑腿、动动嘴之类的活儿，写作是搜肠刮肚、竭尽心力的苦交易。大学毕业的头几年，我也感到有压力，地方的文稿与中文系学生擅长的作文远不是一回事。但想着胡老师的那句话，再难写的文稿我都愿意一试。有时写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甚至焦头烂额，但无法退步也不甘退步。我的体会：这样的文稿写好了，这个过程中，你能了解到多少情况，学习到多少知识，掌握到多少新的精神！正如郑板桥所言：“书从疑处翻成悟，文到穷时自有神，事物螺旋式上升，难题正是磨刀石。”一篇重点文稿写完写成，你会大大提高一步，站上新的台阶。几十年来，如果说我在事业上有所长进，而且适应性较强，真的，与胡老师的那堂课、那句话分不开。
这次见到胡老师，想着他当年的教诲，想着自己的受益，尤感亲切。毕业离校后，仅在我工作的扬州接待过胡老师一回，后来一直没见过面。但他的工作情况倒是时有耳闻的。他工作严谨，教学认真，学术成果甚丰，脚踏实地一步步发展，直至站上中文系的系主任岗位。在一所名牌大学的名牌系，系主任这个角色举足轻重，其影响力不亚于一个校级领导。当时闻听这一喜讯时，又想起了胡老师当年的那堂课、那句话，我想，他的人生发展的轨迹，不正是从“劳者多能”到“能者多劳”的吗？
（中文系69届毕业生、betway必威西泰州校友会会长 施亚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