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校友通讯

  20个世纪80年代,高国藩先生为中文系三年级本科生开设了一门“中国民间文学概论”选修课。相对于“正统文学”而言,“民间文学”是非主流的。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1988年,我们85级汉语言文学专业两个班只有二十几个同学选了这门课,而且,我们这二十几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小心思”,选这门课就是想要参加课程安排的“采风”。“采风”是利用暑假前往乡间采集民歌、民谣、农谚、民间故事。在我们之前几年,高年级选这门课的同学去的是湖北神农架。对于当时的大学生来说,这样的活动不啻一次“公费旅游”。这才是这门课对我们最大的诱惑。于是,到了大三暑假前,我们都做好了前往神农架的准备。

  没想到,在临近期末的一节课下课的时候,高老师突然宣布,他接到通知,因为经费紧张,系里决定取消今年的采风计划。此言一出,教室里立刻“怨声四起”。高老师无奈地两手一摊,扬长而去。

  眼看就要成行的“公费旅游”要泡汤了,大家自然是不甘心。我平时跟高老师比较熟悉,主动提出来去找他“谈判”。周末,我去了位于北阴阳营的“高府”,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是给他“戴高帽”——我说,和唐诗宋词比,民间文学是“下里巴人”,我们都是因为仰慕高老师才选这门课,您不能寒了众门生的心。然后,再用“激将法”——我说,“现代文学史”的老师都有经费带同学们去绍兴参观,为什么您这门课的经费就要削减?最后又适度对他进行“威胁”——我说,如果“失信于民”,明年后年您再开这门课,低年级的同学一个都不会选。最后,高老师答应到系里再争取一下。

  很快,高老师带来“喜忧参半”的消息——系里原则上同意保留采风计划,但是活动经费要砍掉一半。高老师皱着眉说,就这点钱,去神农架就别想了,只能去南京周边地区。当时,我们大多数同学因为囊中羞涩,在南京三年,都没有去过黄山,于是我极力劝说高老师考虑去黄山市。凭着对徽州地区的一点了解,我反复向高老师“阐述”徽州文化如何悠久、徽州民风如何淳朴。可能高老师也对当时开始受到瞩目的徽州文化很有兴趣,当即决定先去考察一下。

  高老师“钦点”我和另一名同学做他的助手。我们一行三人,持系里的介绍信,先去屯溪(黄山市政府驻地)。当时,作为地级市的黄山市刚刚设立。黄山市文化局的干部出于对交通、食宿条件的考虑,建议我们去歙县。于是我们辗转前往歙县,在许村等地进行了几天走访。结果高老师对歙县的民间文学遗存感觉不是很理想,但是他因为学校还有事情,必须立刻返宁。临走时他让我留下继续考察,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高老师走后,我考虑,越是交通闭塞的地方,可能乡野文化遗产会保留得更加丰富、完整,于是我直奔全市交通最为不便的黟县。在当地文化部门干部的指点下,我不辞路途遥远,去了西递和宏村。我被这两个村庄优美恬静的田园风光和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遗产深深震撼。在西递,接待我的是当地鼎鼎大名的胡星明老先生。胡老先生是黄埔军校学员、国民党军队上校军官,解甲归田后醉心于保护家族祠堂、传承文化遗产,对西递的历史和民间文化了然于胸。

  回到学校,我用照片和笔记轻轻松松“征服”了高老师。看得出来,高老师也对我的“发现”感到很兴奋。因为当时西递实在不具备同时接待二十多人食宿的能力,高老师立即拍板——去宏村。

  一放假,二十多人的队伍立即出发。高老师还指定正在读研的徐兴无师兄做“副领队”。当时从黟县县城去宏村每天只有两班交通车,头班车上满载只能坐十几人。于是我们只好分成两拨,身为“探路先锋”的我带了十几人乘头班车先行抵达宏村。

  据宏村负责接待我们的村干部说,他们也是第一次接待这么多前来采风的大学生。村里对我们极为重视,把村委最好的两间房子腾出来,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地板上铺上散发着稻香的新稻草,作为我们的下榻之所。村干部看我是带队的,误以为我是老师,向我推荐了村里一位“资深兼职导游”汪同福,要为我们讲解村落布局和祠堂建筑,收费颇为低廉。我想当然地以为,反正有活动经费,可以报销讲解费,而且,来调查民间文学,先了解一下村庄风水布局,也是有必要的,再加上被“赵老师长赵老师短”地捧了半天,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听完讲解,逛完祠堂,高老师带领大队人马到了。我向汪同福介绍了“我们的大领导”。他立刻高兴地准备为大队人马做讲解,孰料高老师一翻白眼,大手一摆,说: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我们是来做民间文学调查的。谁要去逛祠堂听讲解,自己去好了,但是那是个人行为。

  这一下我傻眼了。虽然“汪导游”的讲解费很低,但是按照人数收费,我们那十几个人加起来,也是一笔“巨款”。我又羞于启齿“动员”同学们自掏腰包,一时间不知所措。

  眼看高老师拒绝支付讲解费,汪同福扭头去找村干部理论。当时徽州农村的旅游业才刚刚起步,民风十分淳朴,虽然我为了这笔“欠款”十分尴尬,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村干部始终没有来找我和高老师“讨债”,而且,接下来村里为我们安排调查对象、安排食宿,都是竭尽所能,非常热诚周到。只是我不免心虚,连着几天,生怕在狭窄的石板路上迎面碰上“汪导游”。

  在宏村的日子里,久居象牙塔里的学子们的天性被宁静清新的田园风光唤醒。粉墙黛瓦的街巷里,到处回荡着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池塘波光粼粼,在学校特别矜持的女同学也忍不住跳进水里,轻舒玉臂,尽情嬉戏。据同学回忆,我们班毕业后“修成正果”的一对伉俪就是在宏村这片“广阔天地”萌发了恋情的种子。

  村民们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天之骄子”非常热情。接受我们调查的村民都以“给南京来的大学生讲故事”为骄傲。有一天晚上,“招待所”昏暗的灯光下,有位男同学调查归来,神神秘秘地声称找到了一位会讲鬼故事的老乡,要领来跟大家“分享”,吓得一众女同学花容失色,连声娇叱。

  采风结束前一天晚上,高老师掏出所剩不多的经费,在村里唯一的小饭馆招待大家吃了一顿“散伙饭”。他瞪了我一眼,说:要是给你们支付了讲解费,这顿饭可就吃不成了。

  尚未开始商业化开发的宏村,是一方深藏在山野之间的世外桃源。能够“挖掘”到这样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成为了我的一段美好记忆。2000年,宏村和西递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欣闻喜讯,我更加为十二年前的“独具慧眼”感到自豪。

(文/中文系1985级 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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